
悲劇是命運的一面鏡子--《他人就是地域:薩特自由選擇論集(醒客悅讀)》
《懂事的年齡》和《延緩》還只不過羅列了一些虛假的、扭曲的、不完全的自由,描述了自由的疑難,只是在《最后的機會》中,真正自由的條件才會得到闡述……馬蒂厄體現了那種徹底的無約束性,黑格爾稱之為恐怖主義的自由,而這實際上卻是反自由。他與《蒼蠅》開頭的奧雷斯特很相似:輕松自在,毫無束縛,與世界沒有關系。他并不是自由的,因為他沒有介入!械阶约罕慌懦庠谡诎l生的事件之外!R蒂厄,他是無動于衷的自由,抽象的、無所作為的自由,他不是自由的,他什么都不是,因為他總是在外面!紖蝺葎t體現了嚴肅精神,他相信那些超驗的價值,這些價值被銘刻在天國里,清晰可辨,就像事物那樣獨立于人的主觀性。他認為世界與歷史都具有一種支配了他的行為的絕對意義。他介入了,因為必須有一種確信才能生活,他的介入不過是消極地服從于這種需要罷了。他沒有花多少力氣就擺脫了憂慮。他并不自由。人可以自由地介入,但只有當人為了自由而介入時,他才是自由的……
悲劇是命運的一面鏡子。在我看來,要寫一出自由的悲劇并不是不可能的,因為古代的命運無非就是被顛倒的自由而已。奧雷斯特在犯罪之前和之后都是自由的:我描寫了他是如何身受自由的折磨的,就像俄狄浦斯為其命運而痛苦一樣。他在此鐵拳之下掙扎,然而他必須以殺人告終,他必須承擔其殺人的罪行,并帶著罪孽走向彼岸。因為自由并不是什么超越人類條件的抽象能力,而是最荒謬、最無法逃避的介入。奧雷斯特將繼續他的路途,他依然是無法辯解的,毫無理由的,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像一個英雄,也像任何人一樣。 我想探討的是與命運的悲劇相對立的自由的悲劇,換句話說,這個劇本的主題可以這樣歸納:當一個人面對他所犯下的罪行,他是如何自處的,哪怕他承擔了一切后果與責任,哪怕這個罪行令他本人感到恐懼!@然,這里提出的問題是與唯一的內在自由原則不相符合的,某些大哲學家如柏格森等人,他們就試圖在此自由中找到擺脫一切命運的根源?蛇@種自由總是理論上的、精神上的……作為意識上自由的人,他可以達到超越自己的高度,可只有當他重新確立了他人的自由,只有當他的行為導致了某種現存狀況的消失,并重新恢復了應該確立的狀況時,只有這時他才能在境遇中是自由的……
問題并不在于知道為什么我們是自由的,而在于了解什么是自由之路。在此,我們完全同意黑格爾的說法,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那么任何人都不可能是自由的!覀儸F在的,也就是當代的具體目的就是人的解放,包括三個方面。首先是人的形而上學的解放,使之意識到他的徹底自由,讓他明白他應該與趨于限制自由的任何現象作斗爭。其二是人的藝術的解放,通過藝術作品促進自由人與其他人的相互溝通,并由此使人們處于同樣的自由氣氛之中。其三是政治與社會的解放,被壓迫者與其他人的解放…… 如果我在客體意義上把他人的自由作為目的,那我便侵犯了他人的自由。如果我以自己的自由作為目的,那么這必然要把所有別人的自由都作為自由來要求。在我選擇我的自由時,我也要求他人的自由,然而當我進入行動領域時,我就不得不把他人作為手段而不是目的。顯然,我們在此遇到了一個二律背反,但正是這個二律背反構成了道德問題。我將在我的《道德》論著中考察這一二律背反,但我現在就應該看到,一種自稱是馬克思主義的,卻對矛盾大感驚異的思想正在徹底衰敗。 “我們從未像在被占領時期那么自由”,這句話是與海因里希這個人物相對立的,海因里希這個客觀的叛徒成了主觀的叛徒,后來又成了瘋子。從奧雷斯特到格茨經過了7年時間,其中還有抵抗運動的分裂。
矛盾并不在觀念里,它在我的存在之中。因為我所說的這種自由也包含著所有人的自由。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我不能完好無損地置身于所有人的紀律之下。我不能獨自一人是自由的;蛘叩赖率蔷錈o聊的空話,或者它就是集善與惡于一身的具體總體。因為沒有惡的善是巴門尼德的存在,也就是死亡;而沒有善的惡則是純粹的非存在;厥辗穸ǖ淖杂,并將之與絕對的自由或通常所謂的自由一體化,這和主觀的綜合一樣是與這種客觀的綜合一致的。我希望讀者能夠理解,這絲毫不是尼采那種善與惡的彼岸,而毋寧說是黑格爾的揚棄。這兩個概念的抽象分裂僅僅表明了人的異化。無論如何這種綜合在歷史境遇中是難以實現的。所以,今天一切不愿明確承認自己是不可能的道德,無一不在騙人,使人更加異化。道德對我們來說既是不可避免的,又是不可能的,道德問題即由此而產生。而行動則必須在這種難以超越的不可能性的條件下賦予自身倫理的規范。應該從這個觀點來考察諸如暴力問題或目的與手段的關系問題。對于經受著這種分裂,并不得不有所要求,又有所決定的意識來說,一切漂亮的反抗,一切拒絕的呼喊,一切符合道德的義憤全都顯得是陳舊的夸夸其談。
摘自:[法]薩特著《他人就是地域:薩特自由選擇論集(醒客悅讀)》